第5章 看不出

几块臭豆腐吃了大半个时辰,要多难熬有多难熬,倒不是跟周迟铭一起吃东西太过不自在,而是她分明并不惶恐,却要装作惶惶不安的样子。因为如果太理所当然的话一定会引起周迟铭的怀疑。

说是陪他一起吃,其实司徒静全程都在伺候他,替他把每块臭豆腐的表皮戳破,把酱和香油沾进去,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塞进自己的嘴里。

司徒静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去的时候没有再多带一份,现在光看着别人吃得倍儿香,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末了,周迟铭接过她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满意道:“这次的味道不错,和朕以前吃到的一模一样,应该不是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

司徒静道:“回皇上的话,御膳房的那个师傅前不久得了顽疾请了长假回老家治病去了,当时皇上正忙于朝政,御膳房的大师傅才没有禀告就做主放他走了。今天的臭豆腐是从宫外买来的。”

“哦?京城现在也有这种小吃卖?”周迟铭并没有在意御膳房的事,反而对臭豆腐的铺子很感兴趣的样子。

司徒静垂首道:“是,开铺子的是对母子,据说是家里遭难才从南方逃到了这里,铺子开的地方比较偏僻,不过生意极好,臭豆腐在民间很受欢迎。”

周迟铭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道:“你叫张初夕对吧?”

“回皇上,正是奴婢。”

“谁身边的?”

“奴婢是荨妃娘娘的使唤丫头。”

荨妃?周迟铭稍稍回想了一下,他的后宫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位妃子,不过他对她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你知道那家铺子,那以后朕想吃臭豆腐了你就去替朕买回来。”

“奴婢领旨。”

周迟铭站起身来,从书桌上拿了一枚白底青翠色的鼻烟壶:“这是赏你的,拿去吧。”

司徒静两手抬高举过头顶接过那物件,受宠若惊:“谢皇上隆恩。”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掌心,虽然不过眨眼的瞬间,却让她的心跳莫名的有些紊乱。

周迟铭摆摆手:“退下吧。”司徒静领命,揣着那枚鼻烟壶面色微沉的退了出去。

鼻烟壶的质地色泽亮丽,触感温润,是独山玉里面的上品,这对一般的王孙贵族来说虽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对于一个宫女而言那可是宝贝,更何况还是皇帝亲自赏赐的。

司徒静把那枚鼻烟壶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心里并没有半点喜悦。

有了周迟铭那句话,她以后出入御书房的机会应该是更多了,一开始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周迟铭,得到他的信任,可没想到进程会这么快和顺利。她现在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宫女,只是替他送了一次臭豆腐就得到了赏赐,这不太符合他行事的作风。还有,宫里要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他为什么要对臭豆腐这种不起眼的民间小吃这么执着?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带他吃过以后,他也上了瘾?

算了,多余的揣测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现在是张初夕,也只是张初夕,其他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从御书房出来以后,为了表示关心,她还特地去看了元宝。泻药的药效实在太猛,元宝整个人都拉得快虚脱了,此刻正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金银在旁边照顾他。

两人听说周迟铭知道臭豆腐是从外面卖的非但没有生气还夸他们办事尽心尽力,都高兴的松了口气。当然,这句话不过是司徒静为了安抚人心自己随口编,以周迟铭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为这种小事多说一句话。

两人都认为今天能有惊无险是司徒静的功劳,更把她当做自己人。

司徒静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才回来,走到后宫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穿鸦青色锦缎的年轻男子。那男子长得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有种文弱书生的感觉,肩上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差不多有一米多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长门口的石狮子旁,眉宇间糅杂着些许的忧郁和惆怅,目光缱绻迷茫,似乎在透着眼前厚厚的朱漆木门看着里面的某个人。

司徒静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人很面生,穿着打扮不像是宫里人,于是上前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这是要找人么?”

那男子大概是凝望得太过入神,没发现司徒静接近,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隔了一会儿才恢复镇定:“不,不是,我就是路过,随便看看。”

司徒静并没有当面揭穿他的谎言,又道:“哦,那你最后别乱看,这里可是后宫,外臣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你站在这里很容易被人怀疑,要是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看到了,你有嘴恐怕也说不清。”

男子忙拱手作揖,恳切道:“多谢姑娘提醒,在下一定谨记。”

司徒静笑着说无妨,顿了顿,故作好奇的看着他肩上的东西,问:“公子你背着的可是一张琴?”

男子愣了一下,诧异道:“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我瞎猜的,因为看盒子的体积似乎装一张琴最为合适。”

男子把盒子放下来抱在怀里,如同抚摸恋人的面庞一般轻轻触摸着盒子的表面,苦涩的笑道:“姑娘好眼力,不过你猜错了,里面是空的。当然,它原先确实是用来装琴的,姑娘也不算全错。”

“公子看着面生,应该不是宫里人吧,怎么会一个人在后宫附近徘徊,难道是迷路了?”

“在下……在下确实迷路了。”男子欲言又止,似乎是有意隐瞒什么。

司徒静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后宫不是一般的地方,不能随便乱走,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脑袋。正好我现在没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出宫吧。”

男子有些惶恐:“怎么好劳烦姑娘。”

“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麻烦的。”司徒静难得表现出这么热情。

男子迟疑了一下,又是深深一揖:“那在下就先谢过了。”

司徒静带着男子抄一条宫人行走较少的小道往外走,边走边道:“公子,你是宫里新来的琴师吧?”

男子面色微变,语气有些不自然:“姑娘这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只是因在下背着一个装琴的盒子?”

“当然不是。”司徒静转过头笑着道,“公子你的双手肤质很好,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公子,但你的指腹却都有一层老茧,这是经常抚琴的人才会有的特征。一般外臣是没有机会接近后宫的,但琴师除外,因为后宫的娘娘大多精通琴艺,你能进来时因为有人需要修琴或者调音。但你却连宫里最基本的忌讳都不知道,还明目张胆的傻站在后宫前面,说明你是新来的,规矩还没有人告诉你。”

男子看司徒静的眼神变了变,点头承认:“姑娘观察力这么好,在下实在是佩服,你说的对,在下确实是新入宫的琴师。”

司徒静顺其自然道:“我叫张初夕,是荨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不知大人高姓大名。”

男子面色蓦地一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荨妃身边的宫女?”

“是啊,怎么了?难道公子你认识我们娘娘?”司徒静留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心道这个呆头呆脑的笨书生,真是一点心思都藏不住,只不过随便套他两句他就露陷了。

男子忙摆手道:“啊,不,不,荨妃娘娘贵为金枝玉叶,下官一个小小的琴师怎么可能认识她。下官只是在京城听到过一些关于荨妃娘娘的传闻罢了。”

司徒静眼神暗了暗道:“荨妃娘娘这样的大美人确实是个传奇,不过……”

“不过什么?”男子立马追问,原先她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想试探试探他,现在看到他那么迫不及待想知道荨妃近况的表情,基本上可以断定一件事。

这个男的和荨妃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一个守着一张断了弦的七弦琴,日日沉默少言,郁郁寡欢,一个背着一个装琴的空盒子守在门外执着的凝望,要说这不过是个巧合,谁能相信。

“不,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司徒静有意吊他胃口,“待会儿我还要去御膳房给娘娘取药,去晚了药就该凉了。”

“药?什么药?”男子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只差没冲上来捏住司徒静的肩膀摇着逼问。

司徒静黯然伤神,道:“伤寒的药,我家娘娘病了,都好多天了,一直不见起色。太医来把了几次脉都说不是什么大病,喝几副药就能好,可到现在一点效果都没有。太医说,我家娘娘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找到她心里的郁结所在,他们也束手无策。”

“怎么会没有办法?他们不是太医么?”男子情绪有些激动,根本不记得自己之前还在跟荨妃撇清关系。

“太医也是人啊,又不是神仙,医术再好也不能治找不到病根的病症。”司徒静沉痛的叹息一声,“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是要出宫么?快点走吧。”

男子急切的抓住司徒静的手臂:“初夕姑娘,我……我现在不出宫了,你带我去见她,我一定要去见见她。”

司徒静面色恢复平静,掰开他的手,道:“不行,我不能带你去。荨妃娘娘是皇上的女人,私下回见外臣的话是死罪。不光你们活不了,连我也会被牵连。我还不想死,所以不能被你拖累。”

男子愣住,面色苍白,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原来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我和荨儿……”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猜的。如果你真的想掩饰的话,以后记得要保持冷静和镇定,不然像今天这种情况,你会害死荨妃娘娘。”司徒静语气波澜不惊,“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半响才回过神,喃喃道:“在下苏齐。”

司徒静点点头算是记下了,转身往回走,半道上突然停下来,似漫不经心道:“哦对了,苏大人,我家娘娘的有张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