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赶驴陈州地界久旱无雨,闹了灾荒,真个是:

荒村野店少人烟,

卖儿卖女多可怜。

当年陈州灾荒,是包公来放的粮。如今包公老了,朝廷就派了杨金吾



和刘衙内两个到陈州放粮赈灾。这两个人年纪不大,胆子不小,整天吃喝玩

乐不说,竟把官价五两银子一石半的赈灾粮,改为十两银子一石。这还不算,

他们收进的银子用大秤称,放出的米嘛,用小斗量,就这样敲骨吸髓,任意

捞钱。真是漏船偏遇顶头风,天灾加上人祸,老百姓更没法活了。

包公人虽老了,黑头发变成了白头发,黑胡须变成了白胡须,可是他的

脸还是铁黑的,铁板一块。他老人家在京里听到了一点风声,心想:这放粮

赈灾,事关百姓生死,就带了包兴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员随从,二

下陈州。

包公才进陈州地界,就有人拦轿鸣冤。原来老百姓受了欺凌,吃了苦头,

却不敢开口,都怕杨金吾和刘衙内两个,他们的来头大得很,老子都是朝廷

大臣,都得罪不起。有个敢讲话的叫刘别古,领着众乡亲前去说理。杨金吾

刘衙内说他聚众闹事,竟把他活活打死了。今儿拦轿喊冤的,就是刘别古的

儿子小别古。

包公听了心里一琢磨,就换了一身打扮,要亲自私行察访。

包兴见包公有马不骑,有轿不坐,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去步行察访,

心里怎么能不疼。他说:“大人,杨金吾刘衙内两个如此残害百姓。你把他

们捉起来,咔嚓咔嚓切下两颗脑袋也就是了,何必扮成个庄稼汉,亲自去跑

腿呢?”

包公说道:“包兴,你跟随我多年,咋不知道人命关天,岂可草草?办

案要有真凭实据。俗话说:‘河清要靠长流水,官清要靠两条腿’,得自己

去跑,去看,去听。”

你看那陈州道上走着个老头,铁面银须,穿一身庄稼人的破衣裳,就是

他黑老包。烈日当空,他走得汗流如水浇,口渴如火烧,四面看去,河干地

裂,想找口水喝也找不到,只好坐在枯柳树底下歇口气。

这时候,忽然一阵“的得,的得”,声音由远而近。原来来了个骑驴的,

涂脂抹粉,穿红着绿,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提起这个女子,陈州无人不知,

她家住狗腿儿湾,是个卖唱的,名叫王粉莲。那些当官的吃酒作乐,都找她

去唱曲儿,因此大小衙门,她可以直进直出,没人敢阻拦。

小毛驴四条腿跑得飞快,王粉莲骑在驴背上颠得受不了,急得直叫:“吁

——吁——”

小毛驴可不听话,反倒撒起野来,只一蹦哒,把王粉莲摔在地上。

“哎哟,哎哟,差点摔断姑奶奶的腰罗……”王粉莲一边叫疼,一边从

地上爬起来。可是那小毛驴,抓来抓去抓不住,她就朝着包公叫起来:“喂,包公就是北宋时候的包拯。他做官执法严明,不畏权贵,因而成了人民心目中的清官典型,民间流传着许多他的故事和戏剧。

金吾就是执金吾,是管理治安的长官,当执金吾的一般都是贵族子弟。

③衙内指长官的儿子。

我说那个黑老头,你过来。”

包公一怔,问道:“大姐,你叫我做什么?”

“叫你做什么?你挺大的岁数,心眼儿咋那么笨?快帮我抓驴呀!”

“什么,叫老夫帮你抓驴?”

“废话!不让你抓,叫谁抓呀?快抓!”

包公帮她抓驴,两个人围着小毛驴团团转。小毛驴发了毛,乱蹦乱踢,

一头撞得包公跌跌冲冲,一脚踢得王粉莲叫爹喊妈。最后还是包公把这小畜

生抓住了。

“大姐,你可要牵好!”包公把小毛驴交给王粉莲,说道:“老夫要赶

路了。”

“怎么,你要赶路了?那毛驴要不听我的,叫我咋办?你给我赶驴。”

包公这位龙图阁大学士,没见过有人对他这样说话。可是现在,他是个

庄稼老汉,不好发火,他就说:“嘿嘿,你的口气好大!”“不是我的口气

大,谁敢不听我的话?来,把毛驴牵着。”

“你的架子好大!”

“不是我的架子大,是你老头眼光差。你好好儿看看,我是谁?”

包公不认得,只好猜:“开粮店的。”

“吃粮不开粮店。”

“开酒馆的?”

“吃酒不开酒馆。”

“开绸庄的?”

“穿绸不开绸庄。”

“开当铺的?”

“有钱不开当铺。”

包公猜来猜去没猜对,王粉莲倒自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是个卖唱

的。

包公听了,心想:这个卖唱的女子和官府常来常往,倒要和她唠唠家常,

就答应说:“大姐,老夫就替你赶驴。”

“黑老头,你替我赶驴,可有好处。一路上我唱曲儿给你听。”

“老夫不爱听曲儿,咱们还是唠唠家常吧!”

包公带住毛驴,顺手折了支柳枝儿当鞭子,等王粉莲上了驴背,叫了一

声“驾”,小毛驴撒开蹄子就跑。

“黑老头,你慢点儿赶呀!”

包公忙叫:“吁——吁——”

“黑老头,你咋慢悠悠的?快点儿赶呀!”

包公忙举起柳枝儿快快赶。毛驴跑快了,她嫌颠得慌;跑慢了,又怕赶

不上趟:快慢都不是,这卖唱的好难侍候。

“失陪了!”包公累得浑身是汗。他一肚的火,把柳枝儿一扔,管自赶

路去了。

小毛驴见包公走了,又蹦哒起来,把王粉莲又摔了一交。

“哎哟,哎哟,好个大胆的黑老头。你给我回来!”王粉莲急得直跳脚,

“你给我回来,给我赶驴!要不,等姑奶奶见了杨大人刘大人,定叫他们判

你个见驴不赶之罪。”

包公听她说到杨金吾刘衙内,急忙回来问道:“大姐,你认识两个放粮

官?”

“嘿,不认识,他们能请我骑驴去赴宴?”

“呃,呃,大姐,是两个放粮官请你去赴宴?”包公拾起柳枝儿,带住

小毛驴,说道:“大姐,快请上驴。老夫替你赶驴。”

王粉莲乐得哈哈大笑,说道:“黑老头呀,我一说杨大人刘大人,你就

乖乖儿替我赶驴了。你怕官不怕我。你可知道,官还怕我呢。他们两个那些

见不得人的事,我哪一件不知道,把柄全在我手里握着哪!”她说得高兴,

就象竹筒倒豆子,把杨金吾刘衙内贪赃枉法的事,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包公边走边听,一一记在心里。

“大姐,老百姓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倒说了那么多,你胆子好大!”

“实话对你说,天底下我就怕一个人,我呀——就怕——”王粉莲说到

这里,朝包公看了看,心腾的一跳:“我,我就怕你——”

“我替你赶驴,你怕我什么?”

“怕你这样一个黑脸的!他姓包名拯,人家都叫他黑老包。”王粉莲说

着,又朝包公看了一眼,不由得心里犯疑,心神不定起来。

“我说黑老头,听你的口音,象是京城来的。”

“老夫正是从京城来的。”

王粉莲有点慌了:“我说老大爷,看你走路行动,不象个庄稼老汉嘛。”

“老夫本来就不是个庄稼老汉。”

王粉莲在驴背上坐不稳了:“请问老先生贵姓?姓李?姓赵?都不是。”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是不是姓包?”说到这个“包”字,那声音低

得连她自己也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大声点儿。”包公更听不见了。

“你姓——包?”这一回,这个“包”响得象放炮。

“对,对,对,老夫我正是姓包。”这一回包公听清楚了。

王粉莲骨碌一个翻身,从驴背上滚了下来:“啊,这么说,你就是包大

人?”

“老夫正是包大人。”

王粉莲双腿往地上一跪,“哎呀,我的妈呀!包大人,刚才我让你赶驴,

又叫你黑老头,一路上还胡说八道,你可得多多包涵,大人不见小人怪呀!”

包公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起来,起来!你叫老夫黑老头,没错,老

夫本来长得不白嘛。叫老夫赶驴,老夫没赶好,还得请你多包涵。大姐,你

不是去赴宴吗?天色不早,快骑上毛驴走吧!老夫嘛,肚子又饿口又渴,也

得找个地方讨口水喝,要口饭吃啦!”

王粉莲听包公这么一说,呆住了:“啥呀?说了半天,你不是包公?”

“什么?你把我当包公?你看看包公能象我这个样子吗?”

王粉莲把包公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头上一顶破草帽,脚下一双

破草鞋,穿的一身破烂,是不象呀!再说,包公那么个大官,能给我赶驴吗?

就问:“嗳,你不是说从京城来的吗?”

“不错,是从京城流落到这里来的。”

“你不是说,你不是庄稼老汉?”

“老夫一路乞讨而来,本来不是种庄稼的。”

“那我问你是不是包大人,你咋说正是包大人?”

包公捋了捋胡子,说道:“你看,老夫胡子都白了,不是大人,难道还

是三岁孩童不成?”

王粉莲这一下可气疯了,指着包公的鼻子骂起来:“你这个死老头子,

你把我吓懵了!你不是包公,咋冒充包公?”

包公哈哈大笑,说道:“老夫几时冒充了?你先叫老夫黑老头;听说是

京城来的,改口叫老大爷;听说不是庄稼老汉,又改口叫老先生;听说姓包

的,就下跪磕头,硬说老夫是包公。该怪谁呀?”

王粉莲被问得哑口无言,就说:“黑老头,你还给我赶驴。”包公说道:“大姐,我肚里无粮,心里发慌。”

“黑老头,路不远了,一会儿我让杨大人刘大人赏你好菜好饭吃,走吧!”

包公正要会会那两个贪官,就又给王粉莲赶起驴来:“驾——”

再说那边杨金吾和刘衙内两个,他们听说包公下陈州来了,可不知道哪

天起身哪天到,也不知道是骑马坐轿而来,还是私行察访而来,就派了个亲

随的去打听。亲随的去了一天,不见回音。他们想包公今天是不会来了,又

喝起酒作起乐来。两个贪官喝得半醉,还不见王粉莲到来,心中正在烦躁,

忽见亲随的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告:“来了,来了!”

杨金吾忙问:“是走着来的?”

亲随的说:“是骑着来的。”

亲随的说的是王粉莲骑着毛驴来了,两个贪官还当包公骑着马来了,慌

忙丢了酒杯,跌跌冲冲来到大门外面,低着头跪下。这可把王粉莲吓了一跳,

忙说:“两位大人行这样的大礼,我粉莲可不敢当呀!”

刘衙内抬头一看是王粉莲,叫了起来:“我的小奶奶,我们寻思来的是

个黑脸的,没想到是你这个白脸的。”

杨金吾眼尖,看见王粉莲背后跟着个人,牵着一头小毛驴。他悄悄地把

刘衙内拉到一边,说道:“你看后面,那个老家伙脸可不白。过去问问。”

刘衙内哼哼哈哈,摆出官架子,过去问道:“你这老家伙是什么人?”

王粉莲抢着说:“他呀,是赶着毛驴送我来的。一路之上他跑断了腿,

肚子也跑空了。二位大人赏他一碗饭吃吧!”

杨金吾这才放了心,说道:“哎呀,小奶奶,你怎么找这么个糟老头赶

驴?好,看在你的面上,赏他一碗饭吃。”

亲随的捧来一碗饭,上面堆着点鱼和肉。包公接过来一闻,啪的倒在地

上,喂了小毛驴。

刘衙内火了:“■!你这老家伙!老爷赏的饭,你敢拿去喂驴?不叫你

死也叫你脱层皮,左右,把他绑了。”

杨金吾凑着刘衙内的耳朵说:“黑老包到陈州来,看这老家伙的神气,

说不定他就是。他骑马坐轿来,我们奈何他不得;如今他私行察访,正好落

到我们手里。我们只当不知道,结果了他,岂不是好。”

刘衙内连连点头,大喝一声道:“这老家伙胆敢闯进衙门,行刺朝廷命

官。左右,快把他一顿乱棍打死。”

王粉莲见了这架势倒着急起来:“他是替我赶驴的,这么大年纪,怪可

怜的,二位大人放了他吧!”

“你懂得什么?”杨金吾喝退王粉莲,吩咐左右:“快给我打!”

就在这时候,门外一声高叫:“包大人到!”

两个贪官惊呆了,哪里顾得上什么黑老头,吩咐左右退下,慌忙出来迎

接,只见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员随从,威风凛凛,随后来的是包兴。

那包兴精神抖擞,捧着一件黑蟒袍,一顶乌纱帽;可是后面,不见骑马的黑

老包,也不见坐轿的包老黑,却跟着个十四五岁的穷孩子。他是谁?就是拦

轿告状的小别古。

两个贪官把一伙人接了进去,问道:“包大人为何未到?”

包兴说道:“包大人早已到了,就在你们这衙门里呀!”

两个贪官顺着包兴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那个黑老头,这才明白他真是

包公。他们象两根树桩站在两边,一个失了魂,一个落了魄。

王朝马汉赶快给包公松了绑,倒也方便,不用另外找绳子,就拿这绳子

把杨金吾和刘衙内绑在一起。他们勾勾搭搭,本来就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两

只蚂蚱。包兴请包公更了衣,转过身来,摘下杨金吾和刘衙内的乌纱帽。

老子当大官,儿子一定也当官。他们说,他们的乌纱帽是从娘胎里戴出

来的,遇上黑老包,这一回可戴不成了。

包公立即升堂,搜出的大秤小斗是物证;小别古,还有那王粉莲是人证,

杨金吾和刘衙内只好从实招认。包公可不管他们的老子官有多大,拿虎头铡,

咔嚓咔嚓,把两个一起铡了。

王粉莲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直磕头。包公吩咐她回狗腿儿湾去,今

后做点正经事。

小别古见冤仇已报,自然欢喜;可是想着他爹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

来。

包公走到他跟前,抚摸着他的头刚说了一句:“娃娃,你不要悲伤……”

忽然头晕眼花,地转天摇起来。这一天,他跑断了腿,饿断了肠,赶了半天

驴,挨了半天绑,又累又饿,竟晕过去了。

包兴赶快把包公扶起,叫人取水来给他灌下。小别古跪在包公身边,从

腰包里掏出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来,双手呈上,说道:“包爷爷,包爷爷,

我这里还有个糠菜馍馍,你老人家快吃一口吧!”

包公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他看了看小别古手里的糠菜馍馍,想到陈州

百姓已经断粮多日,不觉老泪纵横,吩咐包兴道:“快,快给百姓开仓放粮!”